特稿239｜去南极，一群工东谈主的豪举

本报记者 蒋菡

边明洋又上《新闻联播》了。

11月1日，我国第42次南极科学教师队（以下简称“42次”）从上海起航，本日的《新闻联播》对此进行了播报。

共计18秒的新闻里，镜头扫过我国自主建造的第一艘极地科学教师破冰船“雪龙2”号和它左舷边的一瞥队员。如果把这个画面定格、放大，就能费解看到站在其中的边明洋。

在边明洋的微信签名栏上，写着“轻便不出征，出征必巅峰”。如果说去南极算一种东谈主生“巅峰”，那么这位24岁的幕墙板装配工此时正在履历第二次巅峰体验。

不外，边明洋的巅峰纪录远不算多。在与他同业的队友中，有东谈主已是第10次启航去南极。

12月初，参与我国第42次南极科学教师的成就者正在中山站区域进行卸货功课。曹涛 摄

“大长了观点”

位于南极大陆罗斯海特拉诺瓦湾的恩克斯堡岛在英语中被称作Inexpressible Island，直译为“难言岛”。和这个名字一样，那里的自然环境真的“说来话长”。岛上终年多大风，夏天时，风力四五级已属于“贫瘠的晴天气”，冬天最大风速能达到每秒60米。此外，因冰川证实，岛上遍布万里长征的碎石，稍不看重就可能崴脚。

与此同期，恩克斯堡岛的好意思也“难以言表”。它面朝大海，背靠雪山，至纯至净，仿若瑶池。岛上还有一处企鹅聚首地，每到夏天王人额外万只企鹅前来孵蛋育子。

2023年，边明洋第一次到南极时，方针地恰是恩克斯堡岛。

那年夏天，在上海一处工地干活的边明洋未必传闻有去南极打工的契机，很快便报了名，“这可能是唯逐一次契机，不错看到企鹅和不一样的寰宇”。

自然有工友说南极很冷、要求很苦，但边明洋一丝王人没动摇。“如果能去那里为国度作念一丝事，是相当相当念念的。”很正经地说完前边这句，这位00后小伙子又实诚地补充谈：“自然了，也想多赚一丝钱。”

特有的地舆位置和自然环境，使恩克斯堡岛成了教师南极冰盖雪被、陆缘冰及海冰的渴望之地。该岛近邻有德国、韩国和意大利的科考站，向南300公里则是好意思国最大的南极科考站麦克默多站。

2018年2月7日，五星红旗在恩克斯堡岛上涨起，中国第五个南极科考站秦岭站隆重选址奠基，这亦然我国首个面向太平洋扇区的科考站。

在南极建科考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2017年，中铁建工集团南极格式部开动在恩克斯堡岛建临时圭臬，直到6年后我国第40次南极科考（以下简称“40次”）时，才隆重开启秦岭站主体工程成就。边明洋便是看成南极格式部的一员参与到40次中的。

边明洋和队友们刚到恩克斯堡岛时，“那儿什么王人莫得”。工东谈主们一边从船上卸货，一边搭建生计圭臬。自然作念了不少心情准备，自然此前也走南闯北去不少地点打过工，但南极的这个工地，照旧让边明洋“大长了观点”。

率先，海水淡化系统没装配好，生计用水只可靠带去的桶装水。为了节水，吃饭时大家的碗里王人是套上食物袋后才盛饭盛菜，下一顿再换个袋子，筷子则用纸巾擦一下就算洗过。边明洋记起，那时候每天只可用一丝水抹下脸、刷个牙，干活干得稳重孤身一人臭汗也洗不了澡。

就这样过了5天，生计区才通了水。

在南极搞成就，难的不啻是生计。纪念起40次时的履历，南极格式部司理郑迪容颜那是一场“毛骨悚然的战役”。地处地球寒极和风极，南极能够干室外工程的窗口期很短，只好每年11月到次年2月。为了完成秦岭站主体工程成就，施工队伍刚开动每天干八九个小时，到自后最多时一天干17个小时，日均功课时刻超15个小时。

直到当今，郑迪的脑子里还留着一个疑问，“40次时参与成就秦岭站的有84东谈主，那么垂死的工期，那么沉重的要求，怎么尽然莫得一个东谈主怀恨？”

严苛的自然环境，反而让东谈主更宽宏了。

11月1日，李乐到中国极地扣问中心船埠为丈夫郑迪送行。本报记者 蒋菡 摄

“这可能便是信念的力量吧”

严苛的自然环境，也让施工更沉重了。

自2002年以来，中铁建工集团的成就者依然22次远征南极，先后参与长城站、中山站和秦岭站的成就。42次中，南极格式部有10东谈主将参与中山站干系成就任务，其余22东谈主赶赴秦岭站，与在那里越冬的成就者悉数不绝完成后续处事。

“许多一样的活儿，在哪里干起来难度要大不少。”南极格式部安全总监王世明例如说，“在国内，大大批情况下打地基很容易，但中山站和秦岭站选址处大地王人是花岗岩，强度很高，要先在大地打孔，再把基础锚杆插入孔中灌浆固定。”

地上环境欠安，天上要求更不好。2024年头，南极的欢欣有点反常，起风的时刻比上一年多了一倍。边明洋记起，有一次因为风太大，高低班走动施工区与生计区间500米的路程时，大家必须拉着一条绳索悉数走。

那天，王世明也在现场。“大型机械把路面压实了，下雪后走起来相当滑，况且半途有段下坡路，很容易跌倒。”据他回忆，那时风卷着雪花，目之所及全是白花花一派。有几个工东谈主绳索动手后走偏了，王世明飞快跑向前用小喇叭扯着嗓子辅导。“他们如果往海里走，可就危急了。”

一年多以后，再提及那一幕，见惯大风大浪的王世明照旧有些后怕，“我的职责便是要确保每个东谈骨干完活，挣到钱，安安全全回家”。

自后有一天，天气预告自大又要刮大风。那时，秦岭站的主楼已基本建成，但4个顶风面的幕墙板还没装配。如果就这样等着风来，主楼可能会因此受损。

“正常情况下，如果风力越过6级，幕墙板就弗成起吊，但在南极，这个规则没主张适用。”王世明说，那一次施工队安排了两辆吊车、上了50个东谈主，畅达干了十多个小时，硬是赶在大风到来前装好了全部顶风面的幕墙板。

“干活时真合计苦，但纪念起来还挺趣味的。”王世明笑着说，越沉重越激励斗志，幕墙板装完后，好多工东谈主王人想哭。那是一种五味杂陈的心情，昂扬，清脆，削弱自如，还有一些自我感动。

边明洋的想法倒是和别东谈主不太一样。“那时只想着，这活儿如果干不完，《新闻联播》就上不明晰。”他半谨慎半开打趣地说。

郑迪记起40次中与秦岭站成就干系的许大批据，13天完成秦岭站区域9300吨物质的卸运处事，不到15天完成秦岭站主楼钢结构搭建，仅用52天完成秦岭站结构和外幕墙施工……

他尤其记起，在工期终末一个节点前3天，抓续的大风须臾停了，施工队得以时不我待地完成末端处事。“挺神奇的。”郑迪感慨，“这可能便是信念的力量吧。”

处事必达。正如此蒂芬·茨威格在《东谈主类群星忽闪时》中写的那句话：一个东谈主对名胜的信念，恒久是名胜能够产生的要害前提。

2024年2月7日，秦岭站开站，当晚的《新闻联播》播出了这条新闻。

在我国第41次南极科学教师时期，成就者们在吊装建筑材料。郑迪 摄

“90%的东谈主去了还想去”

在本年南极格式部的出征队伍里，钢结构装配工万尚拿到的是“终末一张船票”。

“我太运气了！”万尚说一开动我方是候补东谈主员，因为一位工东谈主临时退出，他才有了第4次去南极的契机。

去南极，似乎是一件会“上瘾”的事。

“第一次去比较欢叫，这一次去相当欢叫。”启航前，当被问及心情时，边明洋这样说。

“为什么这样欢叫？”

“因为又能看到企鹅、海豹了！”他不假念念索地汇报，脸上表示孩子般的情态，“寝室近邻通常能看到企鹅，最近的时候离咱们只好一两米。”

这次随42次出征的中铁建工集团东谈主员中，像万尚和边明洋这样的平淡工东谈主有25位。钢结构装配工王忠是其中去南极次数最多的，10次。41次时留在秦岭站越冬的南极格式部副司理罗煌勋——大家王人叫他老罗——则是全集团去南极次数最多的，14次。

这是老罗第4次，亦然终末一次在南极越冬了。10月5日，他在秦岭站渡过了我方60岁的生辰。比及来岁4月随42次归国后，老罗就要退休了。

出于工程成就需要，南极格式部每年会有极少东谈主员在科考站越冬。41次在秦岭站越冬的共有43名队员，其中包括32名南极格式部的成就者。越冬时期，他们主要负责秦岭站主站区的室内遮拦和机电装配处事，并对管线等蛊惑圭臬进行巡检难得。

很少有东谈主知谈，那么多漫长得仿佛莫得绝顶的暮夜，老罗是怎么渡过的。

“为什么你情愿一去再去？”

“去得多了会有种情结，以后品味起来，也会合计我方这辈子还挺相当念念。”老罗说。

“90%的东谈主去了还想去。”在南极格式部，许多东谈主王人这样说。

想一去再去的不啻是建筑工东谈主。2024年，清华大学电机系老师王彬看成南极格式部成员随41循序一次出征南极。他的主要任务是参与秦岭站新动力系统的说合成就与运行调试，要点围绕氢动力愚弄张开处事——这些王人要和工东谈主们并肩讲和。

41次时，王彬参与了主楼大地积雪断根、新动力区时事算帐和坐标标定等处事，为主楼施工和新动力成就开辟功课面。他最铭刻的，是为了完成再行为力区到站区后勤中心的电缆铺设任务，那时在秦岭站的70多东谈主悉数手拉肩扛，拖拽着单根重达6吨的电缆，顶着大风在尽是冰碴的大地上沉重前行。最终，历程10个小时沉重奋战，16根电缆全部铺设完成。

“在南极，施工窗口期相当有限。”王彬说，“在那里，不管是科学家照旧工东谈主，每个东谈主王人有时不我待的遑急感。”

本年2月28日，行将离开南极归国的王彬拍照眷顾，与两个月前刚抵达时相比，像片里的他晒黑了许多，也沧桑了许多，看起来和一个工东谈主没什么区别。

在那之后，只过了不到9个月，王彬又成了42次500多名队员中的一位。他说我方情愿重返南极，是因为在那里作念科研，有“无可比较的价值”。

41次时期，王彬和队友在南极初次部署了氢动力系统，并得胜产生第一方绿氢、发出第一度绿电。按贪图，42次时，他们将进一步推动含氢的新动力系统在秦岭站的深远愚弄与时期升级。

王彬合计，南极是考据时期、挑战极限的自然现场，每一次出征王人可能惩办一个本体难题、推动一项时期打破，“这种探索所带来的成就感与处事感，足以非常通盘沉重险阻”。

万尚在参加我国第41次南极科学教师时写下的日志。本报记者 蒋菡 摄

“不可或缺的基石”

本年启航前，万尚依然参加了我国第38、40和41次南极科考。

“第38次基础预埋，第40次主体搭建，第41次主体完成，第42次行将完工。从无到有，咱们像搭积木一样把秦岭站一丝点建起来，很有成就感。这是我想坚抓干下去的原因。”万尚说。

得知我方终末时刻过问南极格式部名单时，万尚正在家里休息。9月中旬戒指在广东一个高铁格式上的处事后，他一直歇到了10月底。那一个半月，是万尚打工十多年来给我方放的最长的假。

他想多陪陪两个孩子，尤其是13岁的女儿。

女儿刚上月朔，在学校不太妥当，再加上过问芳华期，心情通常时有波动。万尚在家的时候，平时每天接送她和6岁的犬子高低学，周末就带着他们去爬山。他还常常跟女儿聊我方在十多岁时的履历。逐渐地，女儿跟这个终年在外的爸爸亲近起来。

万尚启航去上海前一晚，女儿第一次在告别时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不舍地问：“爸爸，你来日不错不走吗？”

住进“雪龙”号寝室当晚，万尚在日志里这样写谈：“在9月归家后这段珍稀的日子里，他们终于再次体会到了这久违的父爱。”

万尚外在肥大壮实，内心却良好柔嫩。他不爱喝酒、打牌，而是心爱“写点什么”，在工东谈主中显得有些另类。“在外打工的东谈主许多时候是矛盾的、招架的，容易变得莫得灵魂。”万尚说，“我在费力让我方不丢失灵魂。”

40次和41次返航后，万尚给两个孩子带回的王人是唯一无二的礼物——他在南极之行中写下的日志，“想让他们望望外面的寰宇有多大”。

日志里，万尚写下了南极的好意思，“刚刚坐上挖机，峭壁下的海水里须臾蹿出一条鲸鱼，灰色的躯壳，圆饱读饱读的脑袋，却在瞬息隐匿在了海面”；写下了处事的艰苦，“趁着晴天气与时刻、欢欣竞走，时不我待地把货色卸下船，险些是24小时轮替上，现场繁荣昌盛”；写下了对家东谈主的念念念，“良晌的判袂不是距离的拉远，而是心灵的围聚，因为那份念念念让心愈加紧密连续”。

万尚也写到了王彬。“本年来了许多学问分子……以致还有清华的老师，也和咱们干一样的活，看起来也和平淡巨匠一样。直到和他们聊天，才自大出他们的卓尔不群。言谈中披露的自信、多礼、训诫，彰着区别于平淡东谈主。”

万尚或者不知谈的是，在“学问分子”王彬眼里，他和他的工友们一样不是“平淡东谈主”。“科考站成就者在过甚环境中把瞎想蓝图革新为实践，他们不仅是南极科考功绩不可或缺的基石，也代表着东谈主类探索精神中非常坚实、千里默和值得尊敬的那一部分。”王彬说。

在《南极探险记》里，第一个到达南过甚的东谈主——挪威极地探险家罗阿尔德·阿蒙森纪录了他和同伴们在1911年12月14日得胜登陆南极的履历。另一位挪威探险家、曾在1893年远征北过甚的弗里乔夫·南森在该书的序中这样写谈：“这是东谈主类念念想和东谈主类力量投诚大自然管辖和力量的一场得手，是让咱们跳出黝黑单调的日常生计的一次豪举。”

去南极，是万尚们的豪举。

“每一项科研里王人有咱们”

11月1日9时许，位于上海的中国极地扣问中心船埠东谈主头攒动。

在“雪龙”号前，身穿暗红色毛衣的李乐昂首向舷梯标的查看，教师队员代表正连续下船参加出征庆典。

自然每个队员王人衣着一样的队服，李乐照旧一眼看到了丈夫郑迪，她的脸上坐窝开放了灿烂的笑脸。

2011年国庆节时期，李乐从北京到上海旅游，经一又友先容意志了郑迪。那时一又友提到的那句“他速即要去南极建科考站”成了郑迪在李乐心里特有的“加分项”。“那时我就合计，能去南极干活的东谈主应该挺锋利的。”李乐略显羞臊地说。

2009年，郑迪大学毕业过问南极格式部，一干便是16年。2020年，他开动担任南极格式部司理。2023年起，他已畅达3年带队出征。

李乐能彰着感受到丈夫3年间的变化，“去南极处事压力很大，前两年启航时他若干有些垂死，这次依然比较淡定了”。

科考站一天天拔地而起，建站的东谈主一丝点老到。

9时30分，出征庆典开动。据中国极地扣问中心负责东谈主先容，本次教师将要点开展三项任务，其中之一是鞭策秦岭站配套圭臬成就与系统优化——该任务主要由郑迪带队完成。

按照贪图，南极格式部将完善秦岭站科研栋、储油供油系统和通信集会等配套圭臬，进一步提高教师站运行保险和科学扣问撑抓能力。同期不绝考据已建成的海水淡化、风力发电、光伏发电等国产化圭臬蛊惑在过甚环境下的妥当性，寻求新打破。

南极科考，一去8万海里，走动要4个多月。自然已不是第一次送行，不外现代表启航的汽笛声响起时，一直把手机镜头对着丈夫拍摄的李乐照旧一下就红了眼眶。

每个去南极的东谈主王人有我方的“舍”。

34岁的张州是南极格式部时期员，依然畅达参加了40、41和42次。“本年3月19日记忆，赶上孩子4月6日出身。在家待了一个多月，回到格式部完成41次末端处事，接着就开动准备42次的材料清单。”他说，“来岁记忆，孩子应该能扶着墙站了。”

32岁的钢结构装配工张利新是“南极二代”，本年第4次去。这次他的行李里有两罐姆妈作念的辣椒酱，要带给在秦岭站越冬的水暖工父亲张建，“他太久没回家了，让他尝尝家里的滋味”。

远在海角的张建最挂念的是92岁的老母亲。每次他问起，张利新王人说“挺好的”。事实上，“本年6月奶奶伤风，直到8月才还原”。

这次张利新要去南极，奶奶老哭，怕再也见不到孙子了。“但我还得去，得挣钱。”张利新说。谈及南极的苦，他笑着反问：“工东谈主家孩子还怕苦吗？”

每个去南极的东谈主王人有我方的“得”。

53岁的王世明这回是第4次去南极。“说‘家国情愫’这个词可能有点大，但咱们去了南极之后觉妥当之无愧。”他深有感触地说，“咱们不了解科学家们作念的事，但笃信他们的处事很相当念念。在南极，每一项科研里王人有咱们。”

王世明记起，40次时，“雪龙2”号到了恩克斯堡岛，工东谈主们下船干活，科学家们不绝坐船科考。“他们离开的时候那里什么王人莫得。50多天后他们记忆时，看到秦岭站主体依然起来了，一个个清脆得王人要哭了。”

本年3月，中铁建工集团成立了极地扣问中心，将统筹资源从极地装备、极地科研等方面寻求新的打破。

“南极的活不好干，去的东谈主身心王人濒临很大挑战，但在南极搞成就，许多方面属于‘无东谈主区’，有许多空缺恭候咱们去填补。”该中心主任闫岑岭饶有兴致地说，“咱们干的不是格式，是极地功绩。”

“来岁我也想去。”闫岑岭补了句。

12月7日，《新闻联播》播发音书：现时，两条破冰船再加上直升机、雪地车，一场海陆空协同的卸货功课正在南极全面张开。中山站卸货功课贪图抓续两周，戒指后，“雪龙”号和“雪龙2”号将分散驶向秦岭站和长城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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